慢火細熬,豬腳美容膏一直到下半夜方才成了。第二日一早,剛起身,恕兒就興高采烈地拿了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瓷瓶給她瞧:「娘您瞧,成了呢。您快試試,用了賞點給奴婢們試試。」
細瓷瓶里的乳白色香膏看著聞著都還不錯,牡丹瞅了一眼,笑道:「你十四五歲的人,正是花骨朵兒似的,肌膚嬌嫩得很,急什麼?」
因為天冷呆在房裡的甩甩約莫是聽到牡丹說了一個「花」字,便想起了雨荷,在一旁起勁地喊:「死荷花,死荷花。」
牡丹被它吵得腦仁疼,隨手從銀盤裡抓了一顆松仁兒朝它扔過去:「大清早的,閉嘴!」
甩甩靈巧地接住,一口吃了,興奮地大叫著:「牡丹,牡丹,牡丹真可愛!」
「真是聒噪。」寬兒趕緊給它換水食:「不說話誰也不會把你當啞巴。」
恕兒水伺候牡丹洗漱:「按您的吩咐,昨日夜裡守著熬膏的人都打賞了,各房的也都按著人頭分好送了過去。還剩下十六瓶,都在這裡了。」
牡丹側臉瞧過去,果見桌上一溜放著十六隻嬰兒拳頭大小的白瓷瓶,瓶口都用五彩絲綢蒙著,看著倒像是葯,而不是護膚。便隨手將銀簪挑了些塗在手背上揉開,果然挺滋潤的,氣味也好聞。便吩咐道:「給林媽媽和封大娘每人一瓶。剩下的給白夫人、李滿娘、竇夫人每人送兩瓶。你們想要,就每人一瓶唄,阿桃也給她一瓶。聽夫人說,冬天治手腳皸裂不錯。」
恕兒假意推道:「可是都給了咱們,您可只剩下四瓶了。」
牡丹撇撇嘴:「你要是不想要,就把你的留給我。」
恕兒乾笑一聲,飛快地道:「奴婢去給您尋匣,找紙研墨好寫帖。」
牡丹笑啐了一口:「口是心非的壞東西!」
她這裡才剛開頭,甩甩便接了下手:「壞東西!」
「你這壞鳥!」恕兒氣得直翻白眼,對著甩甩比了個脖的動作。
甩甩突然惱羞成,撲騰起來,卻被鏈扯了回去,只好氣沖沖地站在架上豎起翎毛示威:「壞東西!壞東西!」
恕兒得意地沖它了幾個怪動作,方才心滿意足地去取東西。
牡丹把東西裝好,寫了帖,還未封匣,前頭岑夫人身邊的丫鬟桂煙就笑嘻嘻地進來行禮問好:「有客來,夫人請娘出去。」
牡丹忙起身凈手:「這大清早的,早飯都還沒吃呢,誰趕這麼早?」
桂煙笑道:「奴婢不知呢。只看到穿得好看,人也美麗,親切了。就是身邊跟著的姐姐們,也著綾羅綢緞,穿金戴銀,個個都漂亮得很,帶了好些禮物,說是來向您賠禮道歉的。」
牡丹馬上就猜到是誰了,她還以為蔣長忠被送去軍中,朱國公府又被蔣長揚算計著剛發生了那樣的事情,那人不會有時間有心情來了呢,哪成想還是找上門來了,還這麼快。
桂煙見牡丹皺起眉頭不說話,忙笑道:「娘不知是誰么?」
牡丹對著銅鏡打量自己的髮型衣飾,答非所問:「她帶來了多少人?」
桂煙掰著手指頭算了算,道:「不多,估計就是二十來個。四個丫鬟,兩個婆,還有八個護衛,還有輿夫八個。門房裡都塞滿了。」
恕兒替牡丹正了正花釵,又用篦沾了水將她的散發給刮平了,沒好氣地道:「這還不多?是來打老虎的吧?這到底誰呀?賠禮道歉搞這麼大排場。」
牡丹道:「不是打老虎的,而是養豹的。」
恕兒聞言立即閉了嘴,轉而擔憂地看著牡丹,她沒有雨荷與牡丹那樣親近,牡丹很多事情並不和她說,然而這段時間雨荷的重心在芳園,她則一直跟著牡丹,很多事情不可能毫無所覺。朱國公夫人這麼大陣仗來找牡丹,是什麼意思?會不會對牡丹不利?
牡丹對著鏡確認自己目前的狀態很好,衣服配飾也很得體,便回頭道:「走吧。」一抬眼看到恕兒擔憂的眼神,忙按了按她的肩頭,輕輕搖了搖頭。從上次蔣二公的表現來看,杜夫人不會把她怎麼樣,最多就是試,她只需要應對得當就行了。
主僕幾人到得前面,果見兩個穿著天青色綢襦裙的婆立在中堂門口,眼觀鼻,鼻觀心,站得那個筆直,一絲不苟。就是牡丹從她們前面經過,她們也沒抬抬眼皮。牡丹掃了這二人一眼,滿面笑容地跨進中堂。
才進中堂,就見一位徐娘半老,我見猶憐的美人兒端莊大方地坐在上,含著笑親切地看著自己。她身後一溜站著四個穿水紅襦裙,梳垂髫,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,也是個個眼觀鼻,鼻觀心,莊嚴肅穆,像觀音菩薩面前的龍女兒似的。
岑夫人陪坐在一旁,笑道:「丹娘,還不快過來給夫人行禮。」
牡丹往前疾行幾步,福了下去:「夫人安好。」話音未落,就被一雙溫潤暖和的柔荑穩穩起,鼻端立時傳來一陣淡淡的冷梅香。
杜夫人笑道:「不客氣,我本是替我那不成器的犬來賠禮的,怎地倒叫你給我行禮了?」聲音聽上去又溫和又快活,非常悅耳。
牡丹抬眼看著杜夫人,微微一笑:「您是客人,年長,身份尊貴。給您行禮本是應該的。」她眼前的杜夫人生得肌膚如玉,花容月貌,漆黑髮亮的頭髮梳成一尺高的峨髻,插著九樹花釵,那花釵做得其精巧,純金打造,結條工藝,葉片巍巍,上面還有成雙成對用寶石鑲嵌或是雕琢成的小鳥。隨著杜夫人的舉動,似展翅欲飛一般,生動活潑。再配上她那件銀紅色織金錦披袍,鵝黃八幅小團花羅裙,整個人顯得高貴美麗,卻又觀之可親。
杜夫人也在打量牡丹,牡丹穿的是茜色織錦滾白兔毛邊短襦,配同色的八幅羅裙,沒什麼花巧,唯有腰間配了一條巴掌寬的碧色裙帶,裙帶上系著一對晶瑩剔透的碧玉琢成的牡丹花壓裙,長長的碧色絲絛一直垂到足踝處。髮髻雖然梳得簡單,然而頭髮卻濃密亮軟,黑中泛藍,唯一的髮飾是一對雙股金釵,釵頭上配著兩朵紅寶石攢成的牡丹。寶石好,行動之間,似有流火閃過。但就是這簡單的衣飾,就完全襯托出了牡丹的明艷端麗之處。
杜夫人一時有些失神,透過牡丹彷彿見著了另一張臉,當年,那個人也是明艷如朝霞,簡簡單單一身衣飾就可以穿出與眾不同的感覺來,無論站在哪裡都讓人只能看見她……如今,她想必正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吧,她的兒成才了,輕輕就將朱國公府弄得雞飛狗跳,丟盡了臉面,自己的兒卻成了扶不起的阿斗……最可恨的是,蔣重的態。杜夫人的心口一陣刺痛,眼裡閃過一絲利芒,不由握緊了牡丹的手。
牡丹輕輕一笑:「夫人?」
杜夫人恍然回神,收回手,親切地笑道:「哎呀,看到你們這些漂亮的小姑娘,才驚覺自己老了。」她笑著瞟了牡丹一眼,「十多年的光陰,彈指之間就過去了。」
「那是因為夫人的日好過,才會覺得快。」牡丹客氣地請她坐下,轉身走到岑夫人身後站定,親昵地看著岑夫人笑道:「我娘也經常和我們兄妹說,幾十年的光陰閉閉眼就過去了。快得很呢。」
言談舉止坦然大方,竟然毫不怯場。杜夫人對牡丹這樣的態和舉止說不出是失望,還是滿意。她既希望牡丹能果然如同蔣長忠猜測的那般,與蔣長揚有情,然後把蔣長揚迷得神魂顛倒,非卿不娶,從而斷絕了蔣長揚與高官顯貴結親,平添助力的;同時卻又遺憾牡丹怎麼生成這個樣,里還有錢,蔣長揚應該得個又丑又討厭又沒地位又窮又沒見識的老婆才好。
她暗自苦笑了一下,也知道那不可能,就算是當初王氏將蔣長揚留在了府里,任由她一手打整,她出面給蔣長揚娶的妻也不可能是這樣的,最少也是個繡花枕頭。比起繡花枕頭來說,身份地位低下的人之女更好,目前要弄清楚的,就是這二人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,然後才好拿捏。
杜夫人想到此,便笑道:「丹娘,我那不成器的兒不懂事,做了那樣可恨的事情。本該讓他親自上門來給你賠禮道歉,奈何他已經被他父親給送到軍營里去,以示戒了。故而,只好由我來賠這個禮。我教無方,希望你看在他年輕不懂事的份上,和他計較。」說完手一招,一隻紫檀木盒就被放在岑夫人面前:「這是一隻年老山參,給你壓壓驚。」
「我不能收這樣貴重的禮物!」牡丹有些驚慌的睜大眼睛,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來:「是因為我被追風嚇唬那件事二公才被送去軍營的嗎?我當時就和大家說過了是誤會,是我的錯,與二公無關的。怎麼還會像這樣?」
杜夫人此時方露出哀戚的神色來,輕輕嘆了一口氣,欲言又止,一副為兒擔驚受怕的慈母形象,讓人看著就心軟得不得了。
牡丹不安地道:「夫人一定非常難過吧?」她沉默片刻,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道,「要不,讓我哥哥騎馬去追國公爺,說明真的和二公沒有關係,您看好不好?」